2016年2月7日。乙未羊年最后一天。纽约。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一.柔嘉
“恩,你也春节快乐。“在波士顿的男友因为暴雪不能赶来一起过春节,柔嘉挂了电话之后,不禁有些出神,“虽然2016年元旦早在两个月之前,但今天才觉得,2015年,真的要过去了。”
这一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如果不提起的话,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柔嘉穿上靴子,套上羽绒服,裹上围巾,戴上手套,拎好包,在出门前,从镜子里又看了自己一眼——厚厚的冬服的层层包裹下她越发显得娇小,身形像个孩童。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也不知这到底是喜是忧,毕竟,过了除夕,她就27岁了。
纽约今年暖冬,直到元旦都还没下过雪。然而到了一月底,温度骤降,一连下了好几场暴雪。柔嘉走在Broadway上,小心地避开地上已经被踩得又脏又黑的积雪和被盐粒化开的水坑。读博第四年,柔嘉对哥大附近的这条Broadway简直不能再熟了。四年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柔嘉想, 可这条Broadway,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柔嘉在110街的Westside market前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乘地铁去中国城买菜。毕竟现在才是早上10点半,时间充裕,中国城那边蔬菜种类也丰富些。她刷卡进了地铁站,低头把地铁卡放进包里,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陈颂。
陈颂也看到了她。
她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早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陈颂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情,抬手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又立刻把手放下来,笑道:“没想到你周日也起这么早?”
柔嘉笑了笑,站在他身旁,还可以闻到他常喷的那款gentleman only香水,不过味道太淡,似有似无。还有他乱糟糟的头发,下巴因为一天没刮而长出发青的胡渣。柔嘉忍不住觉得好笑,没想到陈颂2015年最后一次walk of shame竟然被她撞见。也没想到,春节将至,他还乐此不疲地进行了最后一次walk of shame。
“我去中国城买些东西。今晚叫了些朋友一起包饺子”她说。春节对于留学生算什么呢?一头是大洋彼岸的亲朋好友,一头是纽约的留学生,中间隔着的是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每当这种倒计时的时刻,柔嘉总觉得很为难,到底是该和大洋彼岸的亲朋好友们庆祝他们十三个小时前的除夕呢?还是和身边的留学生们庆祝十三个小时后的除夕呢?
“我去103街的西安名吃,吃个早饭。好久没去过了,还满想念的。”他说。柔嘉微微一笑,知道去西安名吃是借口,他只不过是想在下一站就下车而已。陈颂也清楚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有男朋友啦?”
柔嘉说:“恩。谈了有四五个月了。你呢?感情上有什么新进展吗?”
陈颂说:“哈哈。我还是那样啦。怎么男朋友没陪你买菜?”
柔嘉说:“他在波士顿念书。积雪太厚了,他今天不过来。”
陈颂说:“你的眼光那么好,男朋友一定很不错。”
柔嘉认真地说:“他的眼光比我好。“
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气氛好像没那么尴尬了。可一不小心就笑得有点久,等停下来的时候,好像比之前愈发尴尬了。幸好此时车来了。
上了车之后,柔嘉和陈颂面对面站着,陈颂说:“哎,我怎么觉得你没以前高了?“
柔嘉说:“因为没穿高跟鞋啊。“
陈颂露出一副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每次准备打开话题都被轻易地顶回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柔嘉慢慢地挪到他的同一边,这样就不用和他面对面站着了。陈颂笑着问:“对了,你开party怎么都不叫我?“
柔嘉问:“如果叫的话,你来吗?“
车到103街了。
陈颂轻轻拍了一下柔嘉的肩膀,说,“柔嘉,春节快乐!“柔嘉抬头看着他,被他过于诚恳的表情怔了一下,没有说话,看着他下了车。
柔嘉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自言自语到:“你还没回答呢。“
陈颂对于柔嘉来说,到底算什么呢?交往过浅算不上朋友,心生好感却也未曾成为恋人。陈颂是柔嘉心里的一个影子。在去年秋天刚认识陈颂的时候,柔嘉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和理想中的恋人手牵手走在重重的迷雾里,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恋人的面容。跨过地上的一滩水的时候,柔嘉看到了水里的倒影,那个人是陈颂。柔嘉抬头看着迷雾中的影影绰绰的恋人,无论身形还是声音,都明显不是陈颂。她又低下头看看那摊水里的倒影,没错,就是陈颂。
“没错,就是陈颂。” 柔嘉当时是这么想的。
“原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影子。” 柔嘉现在是这么想的。陈颂推开地铁的门,上了楼梯。期间,一次头都没有回。
二.陈颂
陈颂出了地铁,觉得头脑清醒了些。昨晚和一群朋友吃饭唱KTV,到后半夜送一个哥大Teachers College的女生回家,结果不知怎么也就留宿了。 毕竟女生住在哥大附近,熟人太多,撞见不好。虽然他都没怎么睡,还是挣扎着早起离开,祈祷别碰到什么认识的人。
结果居然遇到了柔嘉 。实在是尴尬。不过毕竟没遇到前女友一欣,things can be worse,他这样安慰自己。但陈颂转念一想,被柔嘉撞见和被一欣撞见,其实他宁愿是被一欣撞见。
转眼间又到了年末。换做之前,年末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可以拿年终奖。可是今年,他都已经28了。更何况他2015年的最后一天,是从一个陌生女人的床上醒来,然后被一个曾对他有好感的女生鄙视,而现在,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纽约街头。
陈颂在哥大读完计算机硕士之后,并没有像其他码农一样,投奔加州的互联网公司搞创业拿股权,而是留在了纽约的Bloomberg做后台软件。转眼已经工作了快四年,加州的同行们股权拿到手软,连房子都买好了,而他在纽约虽然半只脚算是踏入了金融圈,但是吭哧吭哧地忙活一年等来的年终bonus,连曼哈顿的半个洗手间都买不来。上次去三藩找以前一起念书的朋友玩儿,看着他们依旧格子衬衣加牛仔裤,再看看自己烫得无比服帖的订制衬衣,优越感油然而生。然而他们一水儿的特斯拉又让每天地铁出行的陈颂五味杂陈。
陈颂想了想,是去年秋天认识的柔嘉吧,想来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见过面了。陈颂在纽约逐渐习惯了逢场作戏,在有了friends with benefits之后,也就更加不再考虑和谁认真发展了。
认识柔嘉是在一次聚会上。陈颂看得出她对自己有些好感,聚会结束的时候,他找了个机会,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去你家还是我家?”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柔嘉看他的眼神,震惊夹杂着鄙视,看得他一时间面红耳赤,落荒而逃。在柔嘉的沉默里,陈颂第一次恍然大悟,原来我真是个渣男啊。
可是柔嘉后来竟然又主动联系了他,陈颂听着柔嘉语无伦次的解释,直接说:“不如今晚一起吃饭?”陈颂有点小开心,也许我其实不是渣男吧?
彼时的陈颂刚和一欣分手两个月,每天都会想起无数遍一欣嘲讽的表情,“陈颂,你真以为自己是只潜力股?你他妈不过是只潜力渣男股。”陈颂无数次想要向一欣证明自己,但他还没想好,该证明自己不是渣男呢,还是真的是渣男?
陈颂和柔嘉第一次约会就吻了她,吻她的地点在Columbus Circle, 时间是晚上8点,整个吻持续五分钟,然后在柔嘉的唇上留下了淤青。吻她的原因是一欣住在Columbus Circle, 一欣每晚8点都会出来去中央公园跑步,只可惜吻了五分钟他的视野范围内都没有出现一欣。
这个吻结束于柔嘉含糊地蹦出一个字:“疼。“
“什么?”陈颂把目光从中央公园的入口拉回,看到柔嘉也睁大了眼睛看他,吓了一跳。
“疼。” 柔嘉说。陈颂抱了抱她,缓过神来,然后温柔地说,“对不起,我太投入了。“
陈颂和柔嘉第二次约会的时候依然选在Columbus Circle, 他全程牵着她的手没有松过。他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撞见一欣后微笑着说:“嗨, 好久不见啊。“再搂一搂身边的柔嘉。可每次内心排练的最后一幕都是一欣露出嘲讽的表情,”陈颂你个傻逼。“
“算了算了,还是不见面为好。”陈颂叹了口气。他不知不觉松开了牵着柔嘉的手。
柔嘉抬起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
陈颂笑了笑说:“来,你走马路里面。把另一只手给我。”
陈颂在第三次约会的时候带柔嘉去了他家。一进门,陈颂就从背后抱住了柔嘉,一欣会回头亲吻他,可柔嘉没有。然后陈颂把柔嘉抱到了床上,一欣会抓着他的头发玩儿,可柔嘉只是紧紧地搂着他怕掉下来。陈颂单手解开了柔嘉的文胸,这是一欣手把手地教了他十几遍,他才掌握的技巧,一欣会哈哈笑着说good job,可柔嘉皱了皱眉头。陈颂拿出安全套,这盒套子还是当初和一欣一起买的。
柔嘉说:“不要。“
陈颂轻声耳语道:“这个时候说不要就是要哦。“
柔嘉没有说话。
整个过程陈颂都有种无法言喻的奇怪感觉。在一欣之后,他也和好几个女人睡过,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不断地想起一欣,还是第一次。柔嘉和一欣的面孔交错在一起,她们的喘息也混杂在一起,甚至于某些时候,陈颂感到她们同时在触摸自己。到底是因为柔嘉和一欣有太多相似之处呢?还是因为她们过于不同?陈颂觉得有点头痛,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一欣——“
陈颂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把这个名字说出口了,他暗暗希望柔嘉没听到,或是以为这只不过是什么没意义的感叹。
“滚。“柔嘉说。
陈颂认真地看着她,柔嘉的眼睛里只有漠然。他抬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摸了摸她的脸。
“滚。“柔嘉冷静地说,”从我身上滚下去。“
那是陈颂和柔嘉的最后一次约会。然后又过了很久很久,陈颂看到一欣在微博上和柔嘉互动,才意识到,她们两个竟然认识。怎么以前不知道呢?
如果说,对于柔嘉,陈颂是一个影子,是一份求而不得的感情;那么对于陈颂,柔嘉就是一面镜子。面对她的时候,陈颂才意识到自己对于上一段感情有多么放不下。求不得和放不下的两个人,本以为可以慰藉彼此,结果却是相互伤害。
陈颂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走了好几个block,错过了西安名吃。他不得不原路返回。从玻璃窗外看,今天的人不是很多。他走进店里。
陈颂要了一碗岐山臊子面,坐在正对着窗的座位上。大学时的初恋女友来自西安,特别喜欢吃岐山臊子面,但总是嚷着减肥,吃两口就把剩下的都丢给他。后来他出国,异国恋坚持了一年,结局自然是分手。感情早都结束了,可岐山臊子面却成了他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陈颂大约不会承认,自己还是喜欢柔嘉的,可惜,是那种喜欢不起来的喜欢。如果陈颂高中或大学认识了柔嘉,大约会去追她。但目前,对于爱,他已经没兴趣谈了,只有兴趣做。毕竟,母校的校训是行胜于言。
然而一想到柔嘉,陈颂就想到一欣;一想到一欣,就想到她那句“潜力渣男股”。 陈颂越想越生气,他看着眼前这碗岐山臊子面,“我喜欢吃这玩意儿能怨我吗?还不是被初恋培养出的习惯么?一个道理啊,成了渣男能怪我吗?我当年又不是没纯情过,又不是没喜欢过那些秀外慧中的女孩子。我撩妹我约炮还不是被纽约这座城市荼毒的?我他妈也是受害者。”
陈颂擦了擦嘴,拿出手机。手机上是二十几条未读消息,全都是春节的祝福短信。差点忘了,国内现在正是除夕夜。“Whatever”,他撇了一下嘴,耸耸肩。才不到11点,待会儿干什么呢?他开始翻通讯录。上千个名字嗖嗖的划过去。“认识那么多人有个屁用,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陈颂撇了一下嘴,然后停在一个手机号上。他迟疑了一下,拨通了号码。

三.王翌
王翌接到陈颂的电话还挺意料之外的,他和陈颂应该有一个多月没有联系过了。农历新年的前一天,陈颂竟然提出要来看他。“看来,你今天的确是没事可干。”王翌打电话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离开电脑屏幕上的图表。
“不介意的话,我们在你那个96街的townhouse见吧。”电话那头传来陈颂的声音,王翌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图上那个预期之外的波动,没有说话。“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啦,我在Starbucks等你,到了打电话。”陈颂挂了电话。
王翌在念经济学的博士,和舍友合租,住在哥大提供的宿舍里。陈颂至今常常向他请教一些经济学上的问题。陈颂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王翌拥有一栋位于96街的townhouse的人,但他是唯一一个没问过这栋房子来历的人。
前年父母刚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王翌心里知道以他们的积蓄是不可能买得起这栋房子的。他几次想要问钱是从哪里来的,又怕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父母专门选了一处离哥大近的地方,就是想让他搬进去专心学术。可他住在里面总是忍不住想这栋房子不会是父亲贪污来的吧?然而除了贪污以外,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解释。他在这座房子里心如乱麻,坐立不安,最后还是搬了出来。
这两年国内反腐运动轰轰烈烈,他看着当初一起来纽约读书的官二代们慢慢地低调起来,甚至于销声匿迹。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那个圈子,尤其是在父亲参与查处了几个大人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那个官二代的圈子有任何交集。直到一次在聚会上,遇到了一个两家曾经有过来往的朋友,他喝醉了,情绪激动地拽着王翌的领子说:“代我向你爸爸问好啊。王叔叔可是盏明灯,照亮每一个暗处。你说这暗处都被照亮了,还剩哪里最黑呢?灯,下,黑!”
王翌默然,推开他,离开了聚会。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掏出手机打给父亲,是秘书接的:“王翌啊,你爸正开会呢。”王翌说,有急事。五分钟后父亲接了电话,问他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彼时晚上10点,王翌站在时代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说着各种语言从他身边挤过,街道两边林立的高楼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大大小小的广告牌,照亮了每一个暗处。王翌问:“爸,什么叫‘灯下黑’?”
那边的回应是一阵沉默。王翌又问了一遍:“爸,什么叫‘灯下黑’啊?”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王翌继续举着手机认真地听着,好像那一串滴滴滴的忙音中有答案一样。直到有个黑人关切地问他,“Hi bro, are you ok?”王翌才意识到,自己站在这个世界的十字路口,竟然哭了出来。
王翌和陈颂两人站在这栋townhouse前, 陈颂说:“台阶上这么厚的积雪,你都不清扫一下?“王翌笑笑:”反正没人住。我最近比较忙,上次来还是半个月前。“
一欣是这栋房子的上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租客。两年前王翌在当一门经济学课程的助教时,认识了一欣。一欣在修那门课,去过几次他的office hour。后来他们就互相加了微信,他偶然看到她发朋友圈到处找房子,似乎进展很不顺利。王翌想了一下,反正房子也是空着,就把二楼租给了一欣。他把自己的书籍和杂物,都挪到了一楼。有时候舍友带女朋友回宿舍,他就回来在townhouse一楼的沙发上睡一晚。
王翌和陈颂同时回忆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当时王翌来取一本书,掏出钥匙打开门,撞见了一边下楼一边系衬衣扣子的陈颂。王翌和陈颂之前从未见过,双方都愣住了。陈颂倒是吓得不轻,抬脚准备退回楼上,但转念一想女生正在楼上洗澡,上去了就更说不清了,又停住脚步,举起两只手说:“别冲动!别冲动!我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真的是她叫我来的!”
王翌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陈颂以为他是一欣的男朋友。王翌问:“她?她是谁?”
陈颂说:“就住楼上的那个女生——”
“这么说,你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这不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么。”陈颂心虚地说。
“她叫一欣。”王翌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名字很好记啊。”
王翌干咳一声,反手锁住门的时候用余光撇了陈颂一眼,陈颂心想,“虽然我不是狗,但是此时除了‘关门打狗’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词了。“
王翌走到客厅书柜前,弯着腰找书。陈颂第一反应是这家伙不会有枪吧?难不成枪藏在书柜里?”王翌抽出了那本萨缪尔森的《经济学》, 陈颂又想,“这本书这么厚正好挖空放把枪,正常人怎么可能没事去翻那种大部头。待会儿要是被击中不管击中了哪里我都要认真装死。”
王翌出门的时候,抬头看到陈颂依然一脸惊疑地站在楼梯上 。王翌一字一顿地说:“别担心,我是她房东,而已。”
关门的时候,他听到陈颂在里面大喊了一声:“卧槽!”
后来陈颂和一欣在一起了,王翌又见过陈颂好多次。再后来一欣搬进了陈颂的studio,王翌家里也发生了好多事,没心情再找租客。 王翌几次想找个房地产经纪把房子卖掉,但父亲不同意。这栋房子,就这么空了下来。
王翌打开门,和陈颂一起走进去。陈颂环顾四周,说:“每次来这个地方,我的心情都很复杂。”
王翌说道:“我也是。”
陈颂指了指楼上说,“我能上去看看吗?”王翌点点头。
两人走上楼,一欣之前住过的房间门是开着的,家具都还在。地上桌子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尘。窗台上有一个坏掉的闹钟,是当年陈颂扔到地上弄坏的。一年半前,陈颂从这里把一欣的衣服鞋子一箱一箱的搬到自己的studio。之后又过了半年,也就是去年春天,他们分手了,陈颂把一欣更多的衣服鞋子一箱一箱的搬到了她Columbus Circle的新住处。
陈颂用食指在桌面的灰尘上画了一个问号:“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王翌看了他一眼,说:“那就不要问了。”
“哦,好。”
“不行。还是得问。”陈颂一脸坚决,“这个问题,其实我两年前就想问你。你有没有和一欣睡过?”
王翌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原以为陈颂会问这栋房子为什么一直空着,从而牵扯出他的家庭背景。王翌用手指在桌面的灰尘上画了一个X号,“没有。”
“那一欣有没有勾。。。我是说。。。suggest something?”
王翌又画了一个X号,“没有。”
陈颂若有所思地走出房间下了楼梯。
王翌依旧看着桌上他画的两个X号,然后在后面补上了两个圆圈。
“王翌,我还是非常信任你的。“背后突然响起陈颂的声音,王翌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陈颂又返回来站在门口,万幸他并没有往桌面上看,王翌单手撑着桌子,不动声色的抹去了那个”XXOO“的痕迹。
”你的为人我还是非常信任的,可我实在是很难相信,男女之间可以有纯洁的友谊。“陈颂说。王翌看着陈颂,欲言又止,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陈颂叹了口气:“自从两个月前时代广场的跨年party,我就和她完全没联系了。我可能是嫉妒,你至少可以和她保持朋友关系吧。”

四.陈颂
那场跨年party,其实在陈颂和王翌眼里有两个不同的版本。
时代广场每年元旦都会有跨年倒计时活动, 人们甚至不惜提前十个小时去抢占优势地理位置,就为了看零点的降球仪式。陈颂的朋友在Time Square Ball对面的希尔顿订了房间,开跨年party。陈颂顺便叫王翌一起去。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一欣竟然也来了,而且是和一个又高又帅的ABC在一起。
陈颂转过头对着王翌,只做口型并没有出声,说了一句:“What the fuck?!“王翌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陈颂在惊叹于纽约的华人圈子之小的同时,也苦涩地意识到这个ABC帅出他好几条街。ABC脱掉笔挺的西装后,剪裁合身的衬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发达的胸肌,他转过身挂外套的时候陈颂看到了他的翘臀,顿时酸溜溜地想就算是个男人也得被掰弯了。一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边,光彩照人。ABC和每个人打过招呼一一认识之后,去了洗手间。
一欣举着香槟坐到陈颂身边,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问:“我的男伴怎么样啊?你带谁来了?”
“我带王翌来。“陈颂没好气地说。
一欣挑了挑眉,笑道:“你可别告诉我,和我分手以后你转变性向了。“
陈颂将杯子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说:“你还是那么自信啊。“
王翌从洗手间出来后,看到陈颂和一欣结束了谈话,才走过来。陈颂表示被一欣带来的男伴打击得自尊心全无。王翌拍拍他的肩膀叫他move on。然而陈颂一脸不悦,只是沉默着饮酒。王翌看着陈颂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想了想,说:“不要担心。那个ABC是gay。”
陈颂大吃一惊。
“我刚才在洗手间里听到他放屁了,”王翌冷静地说,“那么平稳且毫无阻碍的气流声,应该是个受。”
“What the fuck…你确定?看来一欣是专门带他来气我的。”陈颂忍不住笑了,顿时心情好了不少,“王博,你的知识也太渊博了。搞得我也想去读博了。”
王翌没好气地说:“你要是去读博,可是要被别人叫陈博的。”
正说着,一欣就挽着那个ABC过来了。四个人相互寒暄了一下,ABC明显对陈颂显示出极大的兴趣,他问的所有问题都是关于陈颂。陈颂有些局促地看了一欣一眼。一欣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自得表情,仿佛现男友审问前男友天经地义。陈颂回给一欣一个不屑的眼神,表示他已经知道了ABC是gay,一欣你就别装他女朋友了。这ABC明显对男人更有兴趣。虽然这个男人是他自己。
当然了,这些眼神之间的交流到底能传达多少有效信息,陈颂也拿不准,只能竭尽全力装下去。
期间王翌几次想岔开话题,停止ABC对陈颂过分关切,然而都被轻易地化解了。陈颂感激地看了王翌一眼,王翌只是无可奈何的耸耸肩,继续喝酒。
“看这边,笑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一欣已经掏出手机,站在他们三人面前要拍照。王翌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陈颂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ABC转过身,非常自然地把手搭在陈颂肩上。一欣按下了快门。
对于之后的party,陈颂只记得些零碎的片段。鸡尾酒、香槟、红酒一杯接一杯,女生们举着拍立得各种姿势表情的自拍,然后玩儿beer pong把啤酒溅得到处都是,大家站在落地窗前看新年倒数的烟火四射,看那颗水晶球从楼顶落下,看楼下人山人海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他看到一欣也一脸醉意,举着空酒杯toast:“May we love ourselves so much, that we don’t fucking need anyone else.”大家纷纷举起酒杯,高喊各种各样扯淡的祝酒词。陈颂在音乐声欢呼声掌声中,摇摇晃晃地挤过人群,站在一欣面前,陈颂想告诉一欣,他还爱她啊,一张嘴,却吐了出来。
第二天陈颂睡到中午才起床。他懒洋洋地在床上刷手机,发现facebook有一堆未读消息。他打开facebook,看到一欣上传了昨天他、王翌和ABC的合照,还圈了他和那个ABC。照片下面是40几个like还有十几条留言。
陈颂点开大图,顿时想跳起来骂娘。照片里的陈颂,非常,非常地,像个小受。陈颂自诩178的身高也算不错,可右手边是那个188的ABC, 而且他的手还非常自然地搭在陈颂的肩上,给人一种他搂着陈颂的错觉, 怎么看怎么像一对gay couple。陈颂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看下面的留言。
“Vince, you finally found him! Good for you!”
“OMG, it’s fate. Isn’t it?”
“How is he? I can’t wait for you to tell me more!”
··· ···
以上是那个ABC的朋友的留言。
然后他看到了Vince的回复:“He’s taken.”
“你他妈至少先澄清一下我不是gay再说我已经有对象了啊。”陈颂自言自语道,“唉,等等,我没有对象啊?我被谁taken了?”
下面还有几条陈颂的朋友的留言。
“什么情况,你出柜了!?”
“几天不见,性向都变了?”
剩下的几条,不是表示震惊,就是表示祝福。
陈颂彻底愤怒了。他打电话给王翌,说:“王翌,你有没有看到一欣在facebook上传的照片!?“
王翌表示自己没有facebook的账号。
陈颂立刻截了屏,把照片和留言都发了过去。然后开始破口大骂,“一欣也太他妈过分了。把我当猴儿耍?这明显都是她计划好要整我的。她有意思没意思?!都已经分手了,还要这么整我?难为她这么费心要给我扣个基佬的帽子!”
电话那头的王翌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你消消气。让一欣把照片删了。”
一欣坚持自己并没有要处心积虑地整治陈颂。那个ABC早就公开出柜了,刚调到公司里她所在的组。那个party是ABC收到邀请,她才是被带过去的那个人。她甚至都没有告诉ABC,陈颂是她前男友。然而陈颂根本不相信,那个ABC莫名其妙就对他有那么大的兴趣问东问西?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后ABC朋友就莫名其妙地以为陈颂是他的partner?还各种大惊小怪OMG,送上祝福Good for you?
“一欣,你何必敢做不敢当?”陈颂冷笑道,“黄蜂尾上针,最毒女人心。”
“陈颂我艹你大爷。从今以后,你我老死不相往来。”一欣挂了电话。
一欣最后当然把照片删了,而且把她facebook和微信上一切关于陈颂的东西都删了,顺便把陈颂在facebook上defriend,在微信上拖进了黑名单,在手机上block了电话。说来好笑,之前陈颂和一欣分手的时候,两人心平气和;而那通电话,双方言辞都非常激烈,和之前相比,更像是正式分手。
五.王翌
其实在party上看到一欣和ABC出现的时候,王翌,才是那个最不安的人。
王翌在一欣和ABC过来打招呼之前,迅速站起来,径直去了洗手间。他思考了一下,决定不打招呼直接离开,事后再向陈颂道歉。
当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个ABC,也就是Vince,站在过道里。
他们两个默默地对视了十秒钟,王翌终于放弃了僵持,低下头干咳了一声。
“Alex,”Vince低声说,“I thought I’d never see you again.”
王翌心里有万千感慨,最后却只是问了一句,“How are you, Vince?”
“After you changed your phone number, I went to your place many times. You were never at home. It seems like nobody lives there.”Vince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这个解释,Vince已经等了一年。
在一欣搬出那栋townhouse之后,王翌认识了Vince,他们曾经在一起四个多月。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出柜。那栋房子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他们约会的地点。王翌认为这样的地下恋情对彼此都有好处,毕竟他知道Vince在美的华裔父母,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比他在国内的父母开明多少。王翌从来没有向任何亲近的人提起过他的性向,他也不准备在将来提起。虽然身处纽约比在国内的压力小很多,但中国留学生的圈子太小了,他无法承受出柜以后不可估量的风险。然而那个时刻还是来了,Vince请求王翌和他一起出柜,王翌一口回绝。Vince并没有放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这个建议。
终于在去年一个冬日的下午,他们在中央公园散步的时候,Vince牵起了王翌的手,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牵手。王翌感受到Vince也在颤抖,那颤抖里有对未知的恐惧和不安,他突然觉得很感动。他们就这样牵着手站在一处高地上,看着夕阳下萧瑟的冬景,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飞过的鸽群,看着跑步的人们呼出的白气,看着中央公园东边高楼大厦里逐渐亮起的灯。
然后王翌慢慢地,坚定地,甩开了Vince的手。
没有人说话。
王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Vince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直到中央公园里的路灯亮起来,他,还站在那里。
王翌告诉自己,作为一个经济学博士,应该明白出柜之后的风险和成本是无法估量的。他已经反复权衡利弊,这就是最合理最正确的选择。他换了电话号码,关闭了facebook账号,尽量避免再去那栋房子。他想不明白,明明做出了最合理最正确的选择,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长久的沉默之后,Vince微笑着说:“I won’t let you go again. You have to give me your phone number.“
王翌心情复杂地看着Vince,下定决心要和Vince撇清关系。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坐在沙发上的陈颂,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说:“Sorry, I came with my partner. He is sitting there on the couch.“
王翌以为这样会令Vince彻底死心,却没料到之后发生的一切完全失控了。整个聚会上,Vince对陈颂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试图弄清楚陈颂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令他的初恋——一个明明死活不愿意出柜的男人——为之踏出这一步。王翌几次想要阻止,焦头烂额地看到陈颂马上就要被识破之时,一欣喊了一声:“看这边,笑一个!“ 当时Vince的手同时搭在了他和陈颂的肩上,他不动声色地迅速拨开了他的手,往边上跨了一步。
然后就有了facebook上的那张照片,Vince搂着陈颂,而王翌远远地站在一边。但只有王翌知道,Vince朋友的那些留言,说的其实是自己。
王翌看到那张照片和下面的留言的时候,手都在颤抖。他听到陈颂在电话那头怒不可遏,大声咒骂自己可不是基佬。
“只不过是误会一场?没那么严重吧。“王翌故作镇静地问。
“这可是被误会成基佬好吗?“陈颂情绪激动,”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要是被别人误会成基佬?这什么感觉?以后还怎么混?“
王翌张着嘴,半晌才缓缓地说:“有道理。“
“你消消气。让一欣把照片删了。“王翌说完就挂掉了电话。他们之后的谈话会进行成什么样,一欣会不会去问Vince为什么他的朋友会写下那样的留言,他们会不会发现他是所谓的基佬,王翌不想插手。
王翌忍不住想,假如当初没有甩开Vince的手,事情会是什么样呢?

六.一欣
一欣刚出自己59街Columbus Circle的公寓,准备去中央公园跑步。她收到了柔嘉的微信,“一欣,早上我在地铁里遇到陈颂了。”
一欣打下一行字,“他看起来怎么样?“又删掉,写下“关我屁事。”她犹豫了一下,又删掉,看着空空的输入栏,突然有点难过。
对方又发过来一条,“他看起来很好。我知道你已经不在意了,我就是看到他,想起来已经好久没和你聊天了。“
柔嘉一直很好奇,陈颂喜欢过的女生会是什么样呢?所以,柔嘉在正式认识一欣之前,就已经通过翻阅她的社交网站的各种信息认识了一欣。和陈颂断联后不久,在一次哥大学生会组织的聚会上,柔嘉终于看到了那个她在facebook上看到过无数次的高挑美女。她鼓起勇气上前和一欣聊了起来。
一欣挺喜欢柔嘉的,因为柔嘉和她一样又要强又理性,聊起天来很有意思。一欣常常感叹要是像她们这样的女生多一些,纽约的渣男兴许会少一些。然而一欣不知道的是,她们两个又要强又理性的女生曾经喜欢过同一个渣男。
一欣回复柔嘉,“正好今天有空,要不我们一起喝杯咖啡?“
柔嘉刚从中国城买菜回来,才不到下午两点。她想了想,回复一欣:“那我现在出门,二十分钟后就在你家那边见吧。“
一欣穿着运动服,在附近的shopping mall闲逛等柔嘉过来。
不一会,柔嘉出了地铁站,一眼就看到了一欣。
“不如一起走走?“
“好啊。“
她们沿着Broadway,朝Downtown的方向走。
“又到一年春节了。“柔嘉感慨的说,”这已经是我在纽约过的第四个春节了。“
一欣叹了口气,“这城市和我几年前刚来时相比,好像也没什么变化。想来想去,虽然时间过得飞快,可我们除了心态老了些,变化真的不多。“
“怎么会变化不多呢?“柔嘉说,”每年在我生活里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啊。比如说,今年我认识了你。“柔嘉心想,还有陈颂,但没有说出口。
一欣笑笑,“也是。来来去去的人的确很多。以为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结果一挥手就再没什么关系了。各奔东西的朋友,反而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至今还在联系。“
“一欣,” 柔嘉停下脚步。
“怎么?“一欣看着柔嘉一脸严肃,有点惊讶。
“我得向你坦白。“柔嘉认真地说,”今天遇到陈颂后,我想了好久。还是得说出来。我喜欢过陈颂。不对,也说不上喜欢吧,毕竟还不够了解。就是对他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一欣笑道:“我还以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你不惊讶吗?“
一欣说:“你和我在一起,总是不自觉地提到陈颂,次数太多,我也就猜到几分啦。“
“那你为什么都从来不问呢?“
“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啊。更何况,陈颂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一欣拽着柔嘉继续往前走。
“一欣,那你还喜欢陈颂吗?“柔嘉问。
没有回答。
她们路过Argo Tea Café的时候,一欣突然说,“你看,去年春天的时候,他帮我搬完家之后,我们就是在这里分手的。他说,不如最后一起走一走?我们就是从这里出发,往42街的时代广场走。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我们两个边走边聊。聊小时候的事情,聊人生理想,聊我们俩在没分手的时候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和想法。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一直以为他是个playboy,可分手的时候才知道,在我之前他一点儿也不渣。他怕我笑才故意装作很老练的样子。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我才知道,他为了我,推掉了国内对冲基金的offer,继续留在纽约。我才知道,他爸妈不怎么喜欢我,他为此和他爸妈吵过无数次。他从国内带来的,说什么他爸妈专门买给我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偷偷买的。我从没有跟父母提起过他的存在,可他们全家七大姑八大姨都看过我的照片,都知道我是他的女朋友。”一欣泣不成声,“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可是,每当我想象未来十年或更久,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时,我非常确定,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们俩是生活趣味截然不同,脾气却又一样倔强的人,我们总是争吵不断,争执不休,然后一炮泯恩仇。可性不是爱情的全部。”
“我有次问他,如果我们老得做不动爱了,那时候吵完架是不是就得直接离婚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还可以用vibrator。”一欣自顾自说着,破涕为笑。“他也看不到这段感情的出路。我和陈颂的感情就像是一堆篝火,我们先把热情烧光,然后再把耐心和精力也扔进火堆,可惜火堆终究要熄灭,最后我们扔钱,扔亲情,把一切可以扔进去的东西都用来维持那奄奄一息的火苗。想想真是蠢,世界上值得全身心投入的事情那么多,但只有感情是个无底洞,总看不到回报。”
柔嘉默默地把纸巾递给一欣。“柔嘉,什么是爱呢?”一欣问,“每个人都在说,每个人都在渴望,可是谁又见过呢?你对陈颂的好感能算爱吗?我和陈颂没有未来的感情能算爱吗?上一辈人随便就能凑活过一生又能算爱吗?”
柔嘉默然。
几个月前,一欣也是这样哭着走在这条路上,只不过当时身边是陈颂。又一年过去了,纽约这座城市没什么变化,住在城市里的人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每个人身边的那个人,变了又变。明年,一欣又会挽着谁的胳膊走在这条路上呢?柔嘉想,陈颂又会牵着谁的手呢?我又会和谁在一起呢?
一欣终于平静下来了。她说:“我们去时代广场吧。”
柔嘉点点头。
站在时代广场巨大的广告牌下,一欣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说:“当时我和陈颂在这里挥手说了再见。几天后,我收到了他写给我的一首诗。他说他一直想写首情诗给我,但没想到直到分手了才有灵感。”
柔嘉和一欣没读几句,就忍不住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地上正在啄食食物残渣的几只鸽子被惊起,扑棱棱地飞向天空。
你治好了我的便秘
陈颂
你说结束吧
我说不要
你说别闹
我说好
我们从59街走到了时代广场
我们最后一次拉着手又哭又笑
这么真挚的眼泪
这么卖力的表演
在熙熙攘攘的纽约街头
竟没有目光在我们身上停留
因为相遇太容易
所以离别尤其多
就这样吧
我挥挥手
从你的身边挤过去
从超人身边挤过去
从minion身边挤过去
从史莱克身边挤过去
从时代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身边挤过去
然后冲进街角的咖啡店
然后冲进咖啡店里的洗手间
你看我多坚强
笑着和你说再见
可是泪水找不到出口
哗啦啦啦
就这样
你治好了我的便秘
后记:这篇小说写于2016年初,发表在一个朋友的微信公众号上。前些日子,有个人告诉我,每年心里有感触的时候都会把这篇小说翻出来看看,我大吃一惊,三年前写的东西,居然被人家记到今天。心里很感动,但同时默默地想你的品位不太行。
那个时候我听了别人的故事却又不敢写,写下来却又不敢发出来,发出来却又不敢告诉别人这是我写的。现在就不一样了,那些朋友早已就不联系,而我也早过了不敢的年纪。
YQ Chen in October 2019